2023/24 樂季專文 - 「東歐」與波羅的海國家政治發展

2023/24 樂季專文 - 「東歐」與波羅的海國家政治發展


2023-08-02 星期三 12:00


撰文/黃韋豪(國立中山大學政治學研究所助理教授)

「政治歸政治、音樂歸音樂」?

在這個樂季,我們將帶領您進入「東歐之聲」的獨特旅程,挖掘包括匈牙利、波蘭、愛沙尼亞、捷克等國作曲家的寶藏作品。我們將橫跨時代,從18世紀一路走過兩次世界大戰的硝煙,再進入冷戰的陰霾中。古典音樂的饗宴,不僅讓我們深探生命中的感動,也讓我們透過旋律的引導,走入各地的文化與政治風貌。音樂,可能是作曲家餬口的工具,可能是詩人墨客在風花雪月間的佳構,甚至可能是作曲家筆下的政治宣言或者理想國。

如同DeNora在《After Adorno: Rethinking Music Sociology》一書中所指出的,音樂塑造了我們對過去的觀念,並以其獨特的方式喚醒我們的情感。換句話說,音樂不只是召喚回憶的媒介,它還改變了我們對過去的理解,重新塑造了我們在種族、性別、階級和世代等社會範疇中的定位。以浪漫主義盛行的「東歐」地區為例,這種文化風潮是由法國大革命和拿破崙戰爭引爆的,匈牙利的李斯特和波蘭的蕭邦透過他們的作品,強烈地傳達出追求政治自治與民族主義的期待。

因此,古典音樂並不是一種脫離世事,被精緻文化光環包裹的孤島,反而,它深深地與政治環境相互交織。「政治歸政治、音樂歸音樂」這樣的說法或許不夠精確,「政治藉由音樂說話,音樂承載著政治的聲音」可能更貼切。因此,當我們聆聽音樂、欣賞文學或建築時,跳脫時間與空間的束縛,重新置身於作品創作的時代背景中,才能與作品深度對話,達到更深層次的理解。

「東歐」?

「東歐」,這個在地理上或許是歐洲「東部」的區域,躲在遙遠的大西洋和地中海外,枕著烏拉山脈與窩瓦河流域,落在世界協調時間+2到+4的懷抱中。如果我們按照聯合國的定義,這片區域在地圖上則包含了白俄羅斯、保加利亞、捷克、匈牙利、摩爾多瓦、羅馬尼亞、斯洛伐克、烏克蘭和烏拉山以西的俄羅斯聯邦等國。

然而,如果我們藉由歷史的視角看這個地區,你會發現在過去的數個世紀中,這裡的政治地圖和今日的版圖有著很大不同。特別是在19世紀末,民族國家(Nation-state)的概念興起前,此地區更像是神聖羅馬帝國、哈布斯堡王朝、俄羅斯帝國和波蘭立陶宛聯邦等政治體系的交織地帶。在這些政治體系中,並非只有我們今日所認知的單一民族國家,反而充滿了日耳曼人、阿爾巴尼亞人、馬札爾人、羅馬尼亞人、猶太人和各種不同的斯拉夫民族。同時,這個區域的宗教信仰也相當豐富,包括天主教、斯拉夫東正教、希臘正教會、猶太教等信仰共存。

隨後,在民族自決的口號與兩次世界大戰後政治權力重新分配的洗禮下,東歐在冷戰期間主要成為了蘇聯與華沙條約組織下的東方集團的一部分。但隨著蘇聯的解體與第三波民主化浪潮的興起,除了烏克蘭、白俄羅斯和俄羅斯聯邦外,今日的東歐地區幾乎全部國家已加入了歐盟和北大西洋公約組織。這一切變化,構成了今天我們所見東歐的多樣性與複雜性。

波羅的海國家政治發展

觀察這片土地,無論是透過學校的教科書或是旅遊愛好者的雜誌,我們對於東歐地區如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羅馬尼亞、波蘭等國的歷史文化並不感到陌生。我們都耳熟能詳匈牙利的音樂大師李斯特和巴爾托克,還有捷克籍的德沃札克等人。而這些國家的政治發展,從中世紀的城邦政治轉變為今日強調民主的民族國家,過程中曾經歷了中央集權帝國體制和蘇維埃式的共產主義統治,但在民族自決和民主化的浪潮下,這些國家在1980年代末期逐步脫離蘇聯統治,建立非共產政權,並隨著歐盟的東擴,於2004年後陸續加入歐盟和申根區。

然而,這些新興民族國家並未如預期順利,因為加入歐盟和採用歐元後,他們失去了歐盟初期的經濟援助,也無法透過貨幣和財政政策調節國內經濟,使得該區域國家近年來頻繁被自由之家和V-Dem(Varieties of Democracy)等民主指數指認為民主衰退的代表案例。其中,匈牙利的奧班政權和波蘭將新聞媒體國有化並限制法院功能的法案更是被視為代表性案例。

除了這些地區外,我們對於波羅的海東側沿岸的三個國家:愛沙尼亞、拉脫維亞和立陶宛,在烏克蘭戰爭爆發、我國駐立陶宛辦事處更名事件之前,這裡常被稱為「波羅的海三小國」,並未受到太多的關注,因此值得我們深入瞭解和討論。實則,這三個環繞波羅的海的國家並非一朝一夕形成,其國土面積也並非「小國」,其中愛沙尼亞最小,仍足足比台灣大九千平方公里,立陶宛與拉脫維亞更是較台灣大近三萬平方公里。在這壯闊的土地上,孕育出從風俗習慣到政治架構皆有所不同的三個國家。他們在脫離蘇聯前,無論人種、語言、宗教或建築風格,皆呈現多元且獨特的風貌。

人種方面,立陶宛和拉脫維亞多為波羅的海人,而愛沙尼亞人則為芬蘭-烏戈爾人;這些國家中也混居著日耳曼人和斯拉夫人,尤其在拉脫維亞和愛沙尼亞,占比近一半為俄羅斯裔斯拉夫人。語言方面,立陶宛語和拉脫維亞語屬於印歐語系的波羅的海語支,而愛沙尼亞語則屬於芬蘭-烏戈爾語系,與芬蘭語相近。雖然這三種語言有些許的語彙相似性,但其語法結構和發音系統的差異使得他們彼此之間並不互通。

在宗教信仰上,雖然這三個國家均鄰近俄羅斯和白俄羅斯,但愛沙尼亞和拉脫維亞的主要宗教為路德宗,立陶宛則主要信仰羅馬天主教,甚至曾迎接過教宗若望保祿二世的來訪。當然,這些國家也有東正教的信徒,尤其在俄羅斯裔斯拉夫人群體中多信仰東正教。此外,這些國家的宗教信仰也表現出豐富的多元性,包含新教、天主教、東正教、猶太教,以及原始的維京信仰等,都能在此地找到其身影。以立陶宛首都維爾紐斯為例,在成為立陶宛政治中心前,該城已是東歐地區的宗教中心,迄今有至少40座教堂,但其舊城區仍保有源自立陶宛神話的神像,且自18世紀起便為歐洲猶太人的主要聚落之一,有「立陶宛的耶路撒冷」美稱。雖然猶太族群在納粹德國和蘇聯統治時期遭到大屠殺與迫害,但他們對這個城市的影響力至今仍顯而易見。

建築風格上,愛沙尼亞、拉脫維亞和立陶宛的城市裡均可看到各種不同風格的建築,從中世紀的哥德式和巴洛克式,到現代的玻璃鋼鐵建築,例如位於拉脫維亞首都里加的國家圖書館,表面採用大面積玻璃所建顯現出這些國家歷經時代變遷的文化足跡。值得一提的是,蘇聯時期的建築風格也在這些國家留下深刻烙印,如維爾紐斯的蘇聯現代主義建築,以及拉脫維亞首都里加的史達林式建築等。

在政治發展上,愛沙尼亞和拉脫維亞曾經歷了由條頓騎士團、瑞典、波蘭和俄羅斯的統治,而立陶宛則由波羅的海人建立封建國家,經過與基輔羅斯人爭奪草原主權,以及抵抗維京人和條頓騎士團的入侵,從12世紀的部族社會逐步形成封建國家,並在14世紀末期,於大公格迪米納斯的統治下一度擴張為歐洲最大的國家,領土包括現今的立陶宛、白俄羅斯、烏克蘭,以及部分波蘭和俄羅斯土地。然而,隨著18世紀下半的俄羅斯帝國擴張,這三個國家皆落入沙俄統治至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短暫的獨立。沙俄統治期間,由拿破崙戰爭帶來的民族主義風潮也隨著法俄戰爭吹到這個地區,但立陶宛民眾追求的民族主義並非當時流行於文人和菁英間的波蘭文化,而是更早由格迪米納斯所帶領的立陶宛。

在二戰期間,三國經歷了蘇聯和納粹德國的交替統治,並在戰後成為蘇聯的一部分。長達半個世紀的蘇聯時期,三國的文化、宗教和政治發展皆受到了嚴重的限制。但拉脫維亞在蘇聯時期透過持續每五年一次的拉脫維亞歌舞節,維繫了拉脫維亞人的強烈民族意識和文化傳承;而立陶宛則是透過將教堂「多功能化」為體育場、唱歌的場所來規避蘇聯政權的管制,以維持當地的傳統和宗教信仰。

而這些文化的堅持也成為他們反抗蘇聯統治的一種重要方式,透過在公開場合齊聲高唱各自的民族歌曲,結果在1988年至1991年間引發了一系列的公眾抗議,其中最為人所知的事件可能是1989年的「波羅的海之路」。在這一天,近200萬的愛沙尼亞、拉脫維亞和立陶宛人民攜手,形成了一條長達600公里的人鏈,連接起這三個首都,以此來展現他們對獨立的堅定決心。在隨後的幾年裡,這三個國家都成功地實現了從蘇聯的統治下脫離出來,並開始了自己的政治轉型。他們迅速地實現了民主化,並且成功地將自己的經濟體制由計劃經濟轉向市場經濟,也成為歐盟和北約的成員國。在實現這些改變之際,他們也面臨了一些挑戰,包括如何處理與俄羅斯的關係,同時將具有蘇聯懷舊情懷的人們融入新興國家中。

藝文與政治發展

「政治」一詞在國內可能常常帶有負面的意涵,但政治就是生活,其發展正是不同價值觀與詮釋的過程,這與宗教、文學、藝術或是音樂皆息息相關,因此熟悉作品背景的政治發展不僅可以與回到當年的時空背景下,與作品有更多的對話和理解外,也可以在尊重多元文化的前提下,減少文化獵奇憾事和主流文化的傲慢。

本文透過簡略地重新介紹眾人熟悉的「東歐」與三個波羅地海國家的政治發展和人文故事,希望能讓人對於這季來自匈牙利、捷克、波蘭和愛沙尼亞的作曲家和他們從18世紀下半到冷戰期間的作品有更深層的體解與想法。